看到地上那灘半幹的暗紅色血跡，穆雲青手中的食盒一下子掉到地上。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牢房口的柵欄處，哭著叫道：“小六哥……小六哥……”

方小六靜靜地躺在地上，一動不動。

穆雲青心慌意亂，後悔昨日沒有把話說得更明白些。明知道對方的心意，又是因救自己而入獄，把那些話說出來又如何？轉而又恨起崔芙蓉來，都要把香皂的配方和制法全交給你了，怎麽還要下毒手？

心腸百結。要是方小六就這樣死了，她該怎麽辦？她是第一個罪人。想起他看著自己傻傻的又熱切的眼神，穆雲青無力地坐在地上哭泣。

牢房裏忽然傳出一陣宏亮的歌聲：

“擊鼓其鏜，踴躍用兵。土國城漕，我獨南行。

爰居爰處？爰喪其馬？於以求之？於林之下。

死生契闊，與子成說。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……”

竟是昨天喊冤狼嚎的人在唱，沙啞的嗓音唱到最後“死生契闊，執子之手，與之偕老”時，粗獷的男聲裏竟有說不出的柔情。

穆雲青呆呆地望著地上一動不動的方小六，喃喃道：“執子之手，與之偕老。”小六哥，如果你要的是這個，那麽我願意。

一個獄卒拿串鑰匙進來，對地上兩眼淚汪，神情呆滯的穆雲青道：“這人快不成了，你可以進去探視一眼。”

穆雲青撲到方小六身邊，看他滿臉血汙，頭發散亂地鋪在地上，手腳上皆有傷痕，忍住不斷流下的淚水，輕輕搖他的手：“小六哥、小六哥……”

叫了半天，就在穆雲青要絕望時，方小六慢慢睜開了眼：“雲兒……”

“是我。小六哥，你……還撐得住？”

方小六擠出一絲笑：“他們打死我也不會承認的。”

穆雲青擦擦臉上的淚水，把方小六扶起偎在自己懷裏，柔聲道：“小六哥，我已找到崔芙蓉，答應給她制香皂的配方，並教她的人制香皂。明天，明天就能把香皂制出來。到時，她就會放你出來。你聽我的，現在他們要是再讓你招，你就招，別讓他們打壞了身子。撐到明天、明天，我們就救你出去。”

方小六盯著穆雲青，看她眼睛哭得紅腫，鬢角的發也亂了，臉上一道黑一道白，點點頭：“我聽你的。可我……快要不成了……”說著，閉上了眼睛。

穆雲青大慟，拍拍方小六的臉：“小六哥，你堅持住，堅持住。對了，我帶了雞湯，還有你愛吃的餃子，等等！”

穆雲青打開掉落在地上的食盒，端出撒了一半的雞湯，一手扶著方小六，一手把雞湯餵到方小六唇邊。

喝了半碗雞湯後，方小六精神好了些。穆雲青又餵了他幾個餃子，方小六搖搖頭不吃了。

看地上的幹草上滿是血跡，穆雲青把方小六挪到一邊，把滿是汙血的幹草收拾到角落，低聲道：“小六哥，再堅持一晚，明天我們就來接你。”

方小六有氣無力地看著穆雲青：“我不知道還成不成。我想小時候，我娘……還有我爹……還有方老爹，他待我那麽好，我卻不知道能不能給他養老……”

“小六哥，會的，我們一起給方老爹養老。”穆雲青頓了一下，堅定道，“等你好了，我們就回涼州成親。好不好？”

方小六眼睛倏地一睜，忽又暗了下來：“我快要不成了。你是哄我的，是不是？前些天你還說……”

“我沒哄你。我們已做了夫妻做的事，就是夫妻。前些天是因為我還沒考慮好。”穆雲青略一沈吟，“那時忽然得知崔芙蓉原來那麽狠毒，我又中了那藥，一下子接受不了……你待我這麽好，小六哥，我會待你好的。”

“只是待我好？”方小六咳道。

“不僅待你好。”穆雲青看著有些執著的方小六，忽然有些心疼，她少女時代曾想一個人心裏只有她一個，“我會一輩子心裏只有你一個。”

方小六聽到此，滿是血汙的臉忽然綻放出了從未有的神采，他眼神炙熱，一把抓住穆雲青的手：“你說的可是真的？心裏不能有旁人？”

穆雲青點頭：“當然。不過你心裏也只能有我。要是你敢有別的女人，我就去找別的男人。”

方小六咧咧嘴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二人剛訴完衷情，獄卒在外面敲了敲柱子，意思是該走了。

穆雲青提起食盒：“小六哥，你一定要堅持住。我明天來接你。”

方小六不答，一雙眼睛只定定地看著穆雲青。穆雲青有些臉紅，想走卻又怕一走方小六的病情又會惡化。

她低頭，輕輕地在方小六的唇上一吻，接著就要站起身來。忽然，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了穆雲青，抱得如此緊，簡直想要把人與自己融到一塊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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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光德坊，穆雲青對來接兩位宮女的珠玉道：“明天香皂就會制好。貴妃想要什麽樣的，她們就會做。我到時也會把配方交給四娘，但為什麽還要打獄中的人？”

珠玉一楞：“穆姑娘，這個事婢女不知。等我回去問清楚後，立刻會給姑娘回話。”

穆雲青點點頭：“民女跟隨四娘來到長安，但願善始善終。”

珠玉覺得有異，崔家早在京兆府打過招呼，在這關鍵時刻，誰不長眼去打人？最終的配方還沒拿到，豈能前功盡棄？

崔芙蓉聽了珠玉的話，趕忙讓人去查，得知方小六在獄中得罪獄卒被打了一頓後，忙讓人先把方小六看護起來，等第二天拿到配方後再放人。

第二日，兩位宮女捧著做好的香皂，向珠玉展示了一番後，珠玉滿意地點頭，轉身對穆雲青道：“人就在後面的馬車裏，配方呢？”

穆雲青看後面停著一輛小小的馬車，忙跑上前去，掀開車簾，看方小六歪在車廂裏，睜著眼熱切地望著自己，臉一紅，放下了車簾。

上官延年把方小六背到家，早被請來的張醫正望聞問切了一番後，道：“受了驚嚇，又遭了打，還好身體自來強壯，不礙事，不過得好好休養一陣。”

穆雲青聽到無性命之礙，才把配方交與珠玉。珠玉揣到懷裏，帶著兩位宮女，揚長而去。

方小六在囚牢裏呆了兩日，渾身沾染了一股說不清的味道。上官延年又是燒水，又是熏屋子，忙活了半日，才把方小六收拾幹凈，安置到榻上。

穆雲青昨日買了人參、燕窩、蟲草等平時不舍得吃的補品，這時剛好煮好了一碗燕窩粥，端到內室。

方小六無力地躺到榻上，見穆雲青進來，眼睛彎彎地盯著她看。

自昨日見到方小六的慘狀，穆雲青神魂俱失，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失去他。她以前只想追尋成熟的男子，卻忘了方小六才剛剛十八歲而已。哪像自己老心內殼，經歷過一世？想通了這些，穆雲青再看方小六，只覺他就是個可愛而執著的大男生。

想想上世自己那苦澀的初戀，十六七歲的時候，也曾心裏滿滿地裝著一個人，滿心希冀地那人心裏也裝著她……多年過去，經過世事的磨煉，我們變得成熟，變得圓滑，卻再也找不回自己的本心了。

而方小六，他雖有些笨拙，性子有些沈悶，卻充滿了最初的真誠。和當初的自己一模一樣。

正是因為如此，穆雲青決定不再猶豫，接受他的愛意。當時那麽說固然是為了想增強他求生的意志，但也是穆雲青的心聲。她沒有對他一見鐘情，卻為他對自己的深情感動。

也許相比那些完美的感情來說，有些遺憾，可世上什麽事沒有遺憾呢？

穆雲青把粥一勺一勺地餵著方小六，不理他那盯著自己的熱切目光。

一碗粥很快見底，穆雲青要走，方小六卻拉住了她，也不說話，只用羞澀而熱切的目光盯著她。

穆雲青被打敗：“我還要去煎藥。你先好好養傷……”

“你在，不吃藥就好了。”方小六不松手。

“聽話。哪有病不吃藥就好的？況且你又受了那麽重的打。”穆雲青道，“幸虧崔家急著要那配方，給你上了藥，要不今日不知怎樣呢。”

“那你……像那天一樣……”方小六說完，咬著嘴唇，有些怯怯地望著穆雲青。像一個想吃糖的幼童，想要卻又害怕被拒絕。

穆雲青心裏忽湧出一股柔情，低頭輕輕地在方小六的唇上啄了一下。

方小六看著倉皇逃出屋的佳人，咧嘴笑了開來。

正當他用手撫摸著剛被啄過的地方，想細細回味一番時，上官延年走了進來。

“公子，這邊差不多了。那邊，再不回去，長公主又該罵小的了。”

“急什麽，還有半個月呢。”

“哎喲，公子。”上官延年低聲道，“是公主出降！你娶的可是公主，要是有什麽閃失，小的吃不完兜著走。”

“我這剛從死牢裏出來，怎麽也得歇個三兩天才能起身。”上官斐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，”你找的這是什麽血，弄得我身上到現在還一身血腥味！”

“公子，是誰當初要逼真些的？你不是說，舍不得身子，套不住人嗎？公子連死牢都願意呆，還怕什麽羊血、雞血、豬血……”

“別說了！”上官斐斥道，“快打水來，趁人不在，我要再好好洗洗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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